作者｜黄隽 代睿「黄隽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化经济研究所所长、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艺术品金融研究所副所长，代睿为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

越来越多的藏家将艺术品视为资产配置的组成部分，他们对艺术品升值预期乐观，待价而沽。艺术品与股票债券不同，维护成本较高。一般来说，维护成本低的艺术品大约占收藏品总价值的1%到2%，而高的则可达到15%到20%。

为了从有限的专业藏家群体中争取到藏品服务，艺术品存储商们不断地提升基础设施与服务水平，通过方便快捷的出入关服务、完善先进的安保系统、恒温恒湿的环境保障等来获得高于同行的市场竞争力。

艺术品自由港恰好可以满足这一要求。自由港可以存放各种贵重物品，包括但不限于艺术品、古董、钟表、老爷车等奢侈品，不论是将藏品运进仓库，还是从一个仓库转移到另一个仓库，只要藏品不离开此区域，就不用缴纳关税和交易税。因此，国际自由港以“不管（监管）不税（缴税）”为卖点，满足了高净值收藏家隐私、节税和安全等需求。可以说，自由港中一定规模的艺术仓储空间，就像一座隐秘的博物馆。

国外艺术品自由港的发展

1547年，西班牙正式将热那亚湾的里南那港定名为世界上第一个自由港。目前，全球自由港的数量已超过3500个。从日内瓦到新加坡、卢森堡，再到美国的纽约、特拉华，艺术品自由港的不断涌现，表明许多国家的免税服务已经从制造业扩张到奢侈品及艺术品收藏领域。

●瑞士日内瓦自由港

1854年，瑞士日内瓦州政府为推动国际贸易发展,在当地设立了自由港仓库，主要用来储存谷类作物、茶叶、烟草、酒精等物品。一些有眼光的商人发现酒、金条、珠宝等奢侈品存放时间较长，较为适合留置在自由港，因此，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日内瓦自由港就逐渐储存高价值的贵重物品。

瑞士商人伊夫·布维耶最先发现了自由港对于艺术品市场的商机。他不仅是知名的艺术品交易商、日内瓦自由港内最大的租户，也是艺术品运输和仓储公司Natural Le Coultre（以下简称NLC）的前首席执行官。该公司的前身Natural Transports成立于1859年，一百多年来，这家公司主营全球物流与商品运输，从生活消费品、生鲜水果到工业机械、奢侈品，经营种类可谓繁多。1983年，布维耶家族收购了这家公司，并在六年后成立NLC。之后，公司开始致力于艺术品的存储、运输和维护等工作。在全球艺术品市场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布维耶的公司租下的自由港仓储空间已超过2万平方米，约占自由港仓储总面积的1/4，居港内230名租户之首。除NLC以外，不少大型艺术品运输与仓储业务的供应商均在自由港内租有场地或设施。

该自由港由日内瓦州政府绝对控股，是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品收藏基地，现存艺术品数目超过120万件，仅毕加索的作品就超过1000件。庞大的艺术品藏量足以与全球最顶级的博物馆相媲美。据德勤估计，日内瓦自由港目前拥有800亿美元至1000亿美元的资产，被誉为“无人能看到的最大艺术收藏”。

不过，日内瓦自由港艺术品保税库的隐秘性质也导致该地出现一些走私和艺术品犯罪问题。在经历了1995年Giacomo Medici仓库的走私与2003年的埃及艺术品查获案之后，瑞士开始对自由港及港内物品实施更多的监管。

2015年，布维耶卷入了与俄罗斯富商藏家德米特里·雷博洛夫列夫长达数年的法庭纠纷中。2003年至2014年，雷博洛夫列夫花费20多亿美元、经布维耶购买38件艺术品。雷博洛夫列夫指控布维耶高报艺术品的收购价，骗取了他近10亿美元，其中包括他在2013年以1.28亿美元购买的达芬奇的作品《救世主》。布维耶则否认存在不当行为。法律诉讼等负面信息对NLC公司运营造成不利影响，该公司于2017年被法国航运公司André Chenue收购。

●新加坡自由港

基于日内瓦自由港的建设经验，布维耶将他的商业模式移植到了新加坡，在新加坡樟宜机场附近建设了艺术品保税库，建造成本高达7000万美元。与日内瓦那些老旧的仓库不同，新加坡保税库的存储设施是由瑞士的建筑师与安全专家团队共同打造，既讲究设计，又注重功能，有“新加坡的诺克斯堡”之称。诺克斯堡是美国国家黄金储备之地，因戒备森严著称。

新加坡自由港与日内瓦自由港神祕的氛围不同，其设立了较大的展示空间，可以公开展示藏品。其以“安全”和“保密”著称，设有顶级保安措施，全天营业，全球租户都可以存放艺术品、珠宝、古董等贵重物品，无需缴税或填写入关文件。自由港只会提供一个代码用以标识物品的品类，表明是黄金、酒、画作等。物品所有权和库存清单等细节都将保密。

2010年5月，主打“瑞士的精密、新加坡的安全”的新加坡艺术品自由港正式对外运行，吸引了世界级的物流经营商纷纷在此落户。2022年9月，中国的比特币大亨吴忌寒以2840万美元的价格从布维耶手上买下位于新加坡樟宜机场免税区的储藏中心Le Freeport。这笔交易远低于布维耶当年的投资成本。

●卢森堡自由港

始于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影响了全球投资者对主流金融产品的信心，在客观上促进了黄金、艺术品等另类资产的投资需求。卢森堡政府为了使经济结构更加多样化，期待在卢森堡打造一个艺术与金融集群。2008年，第一届艺术金融会议在卢森堡举办，当时的文化部长为会议致开幕词，提出“我们需要在卢森堡建设自由港”。在进行了周密的战略分析之后，卢森堡当局批准了卢森堡自由港企划，自由港主要投资者正是布维耶的NLC公司。

卢森堡自由港约22000平方米，除了主大厅外，还有160个房间和8个私人展厅用于存储和展示艺术品。和新加坡相似，卢森堡自由港直通机场，无需进入卢森堡境内,就能完成藏品的交易。

相比于把税收优惠置于首位，卢森堡自由港更看重前沿科技的运用。为了保存珍贵的艺术品，自由港库区周围分布着300多个摄像头，安保措施相当严密。此外，卢森堡自由港能够为藏家提供最先进的温度和湿度控制设备，同时围绕着艺术品估价、修复和保险等提供一系列综合服务。

不过，布维耶一直在中国香港、摩洛哥应对各种诉讼，影响了卢森堡自由港的运营。卢森堡自由港并不成功，没有达到之前期待的效果。

●特拉华自由港

2015年9月，特拉华自由港正式开放运营，来自美国和世界各地的艺术品收藏家、交易商涌向这片新开放的3300余平方米的艺术品仓库。

特拉华自由港能够提供最前沿的科技，以保障设施免受火灾、水灾、盗贼威胁，环境可媲美博物馆，且因为人流量小，其比博物馆更有条件维持环境的稳定性。特拉华自由港还有一个优势，即其依托联邦政府指定的对外贸易区，免除交易的销售税和使用税（此项税率在美国其他地区高达8.875%）。由于距离纽约只有150英里路程，因此，该自由港为美国本土藏家提供了就近的避税选择。

●纽约自由港

纽约是美国继特拉华之后第二个践行自由港蓝图的城市。2018年，纽约自由港ARCIS在曼哈顿北部的哈林区开业，这座定制的高五层、占地1万余平方米的艺术品仓库已被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划定为对外贸易区。

ARCIS具有尖端的科技水平，所有存储空间的挂锁都被保存在“21世纪的钥匙控制盒”中，该设备可以跟踪钥匙的每一次移动。ARCIS还在自由港藏品的展示方面进行革新，建筑的一层有五个尺寸不一的预览室，外观酷似切尔西画廊，它们的艺术处理团队根据客户需要定制展示和照明，提升了作品观看的不同视角和价值。

纽约自由港ARCIS在运营两年之后宣布永久性关闭。自由港的需求远远低于预期、航运放缓、画廊业务急剧下行，这些都是ARCIS关停的主要原因。

从以上国外艺术品自由港发展历程可以看出，在多重因素的冲击下，2015年前后，艺术品自由港走过了从兴旺到沉寂的过程。在全球金融透明化和强化监管的影响下，2015年流向世界各地自由港的艺术品总金额突降至前一年的7%。几大自由港或自由贸易区的艺术品流入均出现巨大跌幅。例如，2014年，安道尔流入艺术品的价值曾达到历史新高，规模近100万美元，而在2015年则急降为10.4万美元；百慕大2015年的艺术品流入价值直接跌至零点，而之前的流入价值曾高达130万美元。同样，卢森堡的艺术品流入价值也从2014年的6600万美元降至2015年的270万美元。

艺术品自由港的优劣势

●优势

从全球来看，艺术品自由港越来越朝着仓储物流、展览展示、拍卖洽购、评估鉴定、版权服务、金融服务等全产业链方向发展。其优势体现在“省钱”和“省事”。文物艺术品在保税仓内展示和拍卖，多次交易，都不用缴纳关税和交易环节税，避免了办理出入仓海关监管手续和藏品反复查验、拆装和搬运的麻烦。同时，自由港在安全和隐私方面具有优势，能为艺术品持有者带来更多的收益，满足了市场主体的多重需求。

●劣势

一方面，艺术品的历史文化价值受到影响。艺术品被创造出来是为了观赏，自由港里的许多经典作品长期淡出公众视野，这不利于艺术品的学术探讨研究、社会价值传播和文化传承。随着自由港的不断涌现，一些藏家选择离岸储存替代向博物馆捐赠，这可能使部分艺术作品脱离博物馆、美术馆和画廊等公共空间，一些人类文化珍贵的遗产被隐藏起来，仅仅为少数人存续而无法为多数人共享，导致艺术品文化价值减损。

另一方面，自由港存在着非法储物、洗钱、逃税等隐患。由于艺术品收藏局限于高净值人群，大多数国家对其监管较弱。艺术品一旦进入某些国家的自由港，就可以私下以匿名的方式交易，人们无从得知存储艺术品的所有者、资金来源等信息。这种离岸机制容易被一些不法商人、政治家和艺术界人士等利用。由于缺乏足够的政府监管和法律的约束，自由港艺术品仓库可能也会成为犯罪者的避风港。

●自由港迎强监管趋势

针对以上问题，各国逐渐完善法律法规，加强对自由港的规范。2009年，瑞士通过了一项法令，要求自由港的管理员保存存货清单及所有者姓名，并赋予海关官员以检查权。为阻断文化财产非法贸易渠道，瑞士又于2016年通过《瑞士反洗钱条例》和《瑞士海关法》，对自由港的存货设定了6个月的期限，进一步增强了贸易的透明度，并规定自2016年1月1日起，租户必须披露其受益所有人，还必须披露转租人的身份及其活动，姓名和所有权将与SECO、FINMA和国际刑警组织的数据库进行交叉核对。欧盟和英国在2020年通过了一项反洗钱法律，要求拍卖行和艺术品经销商重新调查购买过价值超12000美元作品的买家。

中国艺术品自贸区：发展与规范并行

最近十年，中国艺术品自贸区蓬勃发展。2013年，上海自贸区开始运营。2018年，上海自贸区里全球最大、管理最先进、建筑总面积达6.8万平方米的文物艺术品保税仓库启用。2014年10月，成都艺术品保税仓库揭牌。2015年5月，北京天竺综合保税区文化艺术品保税仓库成立。2016年至2018年，厦门海丝艺术品保税仓库使用。2018年6月，国家多部委共同发布全国首批国家文化出口基地名单，福建自贸区厦门片区入选。2020年7月，河南自贸区国际艺术品保税仓在开封运营。

目前，上海自贸区保税区域已成为全国最快捷高效的艺术品进出境通道。上海国际艺术品保税服务将多重高科技系统叠加，人脸识别系统、红外/微波双鉴探测系统、超声波震动报警感应系统、物体移动检测系统、一小时抗击破坏力UL认证外墙、火焰捕捉系统等技术先进，安全水准很高。这里可以接纳全球不同规格和类别的艺术品，温度和湿度均可根据需求进行调整。高规格的安保和环境控制系统也适合于其他类别的贵重物品存放，如黄金、贵重首饰、奢侈品等。

中国艺术品自贸区保税库借鉴国外发展经验和教训，趋利避害，立足中国国情，不断创新创意，发展与规范并行。首先，在保税区提供展示、交易、鉴定、金融等一条龙服务。其次，扎根中国大地，基于客户需求，不断创新服务模式，提升服务质量。最后，通过制定法规和政策，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隐患。不过，目前国内艺术品保税库运营也存在着供大于求的问题，投入与产出之间面临较大的考验，这一问题也应该引起重视。